报可看——报馆都被轰了,只能靠听说来分析眼前的形势了。
周慈坐在大客厅,时不时探身望着窗外,心神不定:“听说,现在租界外面的情形很惨烈,市区已经被全部轰毁了,电话线路都通不了,人是一堆一堆地死呢……”
江怡声对于目前形势虽然心里担扰着,然而面上却只作等闲,语声轻轻地安抚阿慈:“是这样。不过,我也听说了,现在国共同盟,握手言和,听说南京的杨少帅——嗯,现在该叫人家杨师长了,杨师长过几天就会打到咱们这里来了——是支援呢!”
周慈今天早上看到副官长进出过江公馆,知道这是一个可靠的“听说”了,他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好极了。”
江怡声在窗前向外远眺半天,也沉默了半天,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守在大沽口的……一支仪仗队,中看不中用……半边沦陷……”
——半边沦陷,很快,就会是全城沦陷了。
几天后,周慈没有见到杨师长,他见到了李少闻。
李少闻是在八月下旬离开天津——他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跟人家做官去。天津卫一位归顺日方的地方高官,一看天下大乱,便急不可待地要整装前往关外赴任——早在先前,日本人就在关外建了个满州国,改名新京,实在是汉奸们大有可为、大展拳脚的广大舞台。
高官见有专列可以搭乘,给自己的名额空了可惜,这时就见十五爷跟在屁股后头笑模笑样的,真是讨他眼缘,于是高官顺手就捎带了这位十五爷一程。
十五爷,李少闻,也是惦记着待在英租界的干爹,并没有不告而别、独自一人远走高飞的打算。
他跑到江公馆,拉着干爹就想走。
干爹甩开干儿子的手,还来不及欢喜阿闻还活着,周慈就遵从内心的yù_wàng,男人抬腿就踹了人家重重一脚——这一脚真是太重了,砰,直接将人扫到院子里,扫趴了。
周慈心软,然而嘴硬得不得了,男人破口大骂:“孽子,你怎么不去死!”
孽子在地上趴了三五分钟,几分钟后李少闻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站直了,男人伸手一抹鼻子,抹了一手的血——他被干爹踹得落地面,把自己鼻子都给撞歪了!
——干爹这是真踹了!
——他现在还生自己的气!
李少闻满脸鲜血,然而还笑得出来,在阳光照耀下露出的一口白牙明晃晃的,男人仰起头,好声好气地说:“干爹,让你踹一脚,这是出完气了喔,咱们走吧——我有门路!这就走!”
他说话间已经大步上前拖住干爹的一只手臂就要往外拉,口中焦焦躁躁地说:“走快点!外面车子不等人!”
周慈就见他是个火燎火燎的架式,眼睛亮晶晶的,目光里满是希冀,仿佛所有的悲欢苦乐都装在这一双瞳孔了。周慈情不自禁地顺着阿闻的力道往外走,口中大呼:“阿闻!这是走哪里!”
“关外!我做官去!”
“满州国?”
“嗯!”
“你投日了?”
“现在是日本人当道!”
此言一出,周慈怒从心中起,一个手肘屈起,重重撞了阿闻的肋下,这一撞直接把人撞得弯了腰——李少闻捂着胸肋,疼得热泪盈眶。
周慈杵在大门口,斗鸡一般,把脖子抻成一条直线,男人吼道:“作孽——你这个有奶便是娘的混蛋!”
混蛋八岁就知道“有奶便是娘”这条真理,所以他自己这个半大小子才喊人家一个半大小子做爹——因为叫爹有好处!
——因为当日本人的走狗有好处!
“杀人放火金腰带!”李少闻直起身子,挺着胸膛,男人脸上都是鼻血和泪水混着流下来,面目狰狞,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实在是——苦怕了!”
——他实在是苦怕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都不仁慈——自己当然仁慈不得!
——一仁慈,就是一个死!
谁说除死无大碍,他还没有活够,他从前所受的苦难还没有从现在加倍地还回来——还没有还够!
——他有“以后”!
——谁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做人有今生,未必有来世!
——来世未必就能再做父子夫妻!
李少闻吼完,静了一静,大概是在收拾情绪——“贵人语迟”这个做派,他装太久了。
他收拾完情绪,然后镇定的、一团和气地轻轻问了一声:“跟我走?”
——他说跟我走,没有叫干爹,也没有叫阿慈,也没有叫达令,因为该刹那间,面前这个人是他生命中所有角色的统一结合体——他生命中所有。
他生命中所有,这个人,轻轻进行了回答:“不,不不不。不走。”
——他说不不不,是这样坚决到绝决。
李少闻面无表情地“好”了一声,然后李少闻动身,同他擦肩而过,李少闻轻轻说:“我走了。”
李少闻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余生都未再跟他重逢过。
该夜,周慈趴在被窝里热泪盈眶,难过得心都碎了:“早知道,当初……”
——“当初”什么呢,没什么,人世间缘来缘去,如同浮萍,有聚就有散,聚散两无常。
江怡声坐在他背后,伸手拍两拍老周的背脊梁,长夜幽静,室内微光惆怅,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末日的气息,男人想了很久,江怡声看着老周的后脑勺想了又想,到底只是平平常常地劝了一句:“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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