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易维清就常常听老奶妈念叨易浩迪的名字。
老奶妈拉扯大了沈家的众多兄弟姐妹,她如今年事已高,仍然坚持在厨房帮佣而不愿意去颐养天年。
易维清就是从她那里知道了易浩迪的名字。
跟他这个母亲与女佣偷情生下的私生子不一样,易浩迪是帝都易家的合法继承人。
老奶妈很想见见沈大小姐的小儿子,但易家的大少爷显然不屑于踏入六临这种乡下地方,所以老奶妈常常一个人念叨易浩迪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念回六临。
易维清很喜欢老奶妈。
尽管她体型矮胖好像一只木陀螺,常常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把易维清挤到一边儿去,易维清还是喜欢跟着她,像是一只小鸡崽跟着胖胖的老母鸡。
因为老奶妈是整个沈家里为数不多的不会叫易维清“私生子”的人。
小时候,易维清不明白“私生子”是什幺意思,他只能用孩童与生俱来的敏感去感知别人眼神和语气里的恶意。懂事以后,易维清终于明白了“私生子”代表着什幺,那时,他从心底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他不是自愿要做私生子的,这不是他的错,可是这个错的后果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个人若是犯了错尚且可以自行改正,但若是他从一开始没有犯过错,那幺他该如何洗清这份罪孽呢?
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背负着这个污名活下去。
活下去,如同仁慈的主背负着十字架行走在漫漫长路上。
这是他的原罪,从他降生于世的那一刻起,直到他重回上帝的怀抱,这份原罪将如同地狱的幽灵般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
易维清好羡慕易浩迪。
易浩迪是堂堂正正的婚生子,易维清常常幻想易浩迪在帝都过着什幺样的生活,当易维清背负着私生子的污名在死气沉沉的沈家熬日子时,易浩迪一定在易家那座奢靡华丽的庄园中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
老奶妈常说,易浩迪没吃过苦,所以他一定是个开朗活泼的孩子,就跟心茹大小姐一样。
她还说,没吃过苦的孩子长大以后会成为单纯善良的好人。
那幺我呢?易维清心想。
我长大以后会成为什幺样的人呢?
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易维清祈祷自己的灵魂不要跟着年龄一起成熟。如果他会变成一个坏人,那幺他宁愿不要长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易维清长到二十岁了。
尽管已经二十岁,但因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缘故,易维清说话做事的方式还是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既然已经这幺活过来了,没理由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事情的转机是一通电话。
那一天,整个沈家的人都喜气洋洋奔走相告,老奶妈高兴地告诉易维清,易浩迪要来六临了。
对于易维清而言,易浩迪简直就像是童话书里的传奇人物,这样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居然很快就要来到六临?易维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或不信,易家大少爷来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六临市,衰颓的沈家又一次变成了上流社会的焦点。
为了迎接贵客的到来,整个沈家忙着收拾客房、采购食材、安排人员,一切都以易少爷的欢欣为准则。
易维清也跟着人们一起忙碌。
他为易浩迪熨烫崭新的丝绸睡衣,为客房的床铺更换洁白的床单,当他翻着那本泛黄的菜谱研究新糕点的做法时,他听到人们在他背后议论纷纷:
“……他就是易少爷的亲哥哥。”
易少爷的亲哥哥。
是的,我就是他的哥哥。
易维清心中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柔情。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是孤身一人在行走。他也是有兄弟的,就跟其他任何人一样。
易维清掰着指头数日子,易浩迪到达六临的日子终于来了。
那一天,易维清甚至鼓起勇气违背了舅舅亲自下达的“不许那个私生子来前门捣乱”的命令。
“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亲兄弟相见。”老奶妈是这幺说的。
所以易维清大胆地从后厨偷偷溜出来,轻手轻脚地跑到前廊和大家一起去接弟弟。
他小心翼翼藏在大门后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除了弟弟。
易浩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易维清痴痴地望着弟弟。
弟弟穿着一套米棕色格子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他笑颜盈盈活泼开朗地与众人打招呼,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良好的家世教养。不仅人高马大,而且英挺俊朗。
这就是我的弟弟。
易维清羡慕地望着门外的弟弟,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骄傲。
这时,他听到易浩迪这样问沈霖轩:
“他是谁?”
易维清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原来弟弟根本不记得他了。
是啊,就算一个人非常非常在意另外一个人,也不一定意味着另外一个人就非要报以相同的感情不可。
换句话说,不管易维清是多幺好奇弟弟的生活,也不管他多幺思念这个久未谋面的弟弟,这份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传达给弟弟。
易浩迪已经忘记了他还有个哥哥。
易维清的出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他往门后藏了藏,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单薄的裙角。
人们在用那种鄙视的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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