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烈战潼土匪出身,又在漠北南疆轮番滚下来,手底下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不过带兵抄个家,简直杀鸡用上了牛刀。可是,当土匪时杀的是为富不仁死有余辜的恶人,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是敌方对手,竟没有一个如斯般刺激深刻——老弱妇孺、垂髫稚子,惊恐万状,哀泣嚎哭……更有那当众触柱的、偷偷吞金的,惨象万状,不可描述。白天的烈将军冷心冷面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指令,但到了夜间,却是渐渐有些辗转反侧起来。
烈战潼没想到卫涟竟把这样细枝末节的事也放在了心上,顿时羞愧的同时心中暖意融融,思忖着,只怕今日此行也是卫涟特意安排,为了让自己散心来的。他将他在怀里搂的更紧,声音越发低沉而厚重:“没事,我很明白自己的立场与位置,我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卫涟温柔注视着他,轻轻抚摸上他线条坚毅的下巴,低声道:“没什么……其实,我喜欢你的不忍心。”
烈战潼一愣 旋即情不自禁更加收紧手臂,只恨不能将他嵌进胸口,赤裸裸的贴住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永生永世,撕扯不开。
你侬我侬的,时间仿佛过的特别快,不多久便已过申时。两人出了山门,解马并绺缓步而行,金乌光影里树影婆娑,耳畔雀鸟欢歌,两人偶尔低语几句,不时对视一笑,彼此心中俱是一片温存绵绵、岁月静好之意。
照着卫小侯爷的意思,今日原是打算在外头住上一晚的。再往北十余里,山脚下毗邻坐落着卫家两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分别隶属他伯父卫国公和他已故的父亲——当然,如今已过到他的名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刚从寺里出来,行不到一两里路的时候,只见迎面两匹快马疾驰而来,上头是两个熟悉的身影——府里用惯的跑腿小厮,后头跟着一个护卫。见到主子,利索的收马下跪。
卫涟面色微沉:“怎么回事?”
这小厮也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一脸的伶俐,口舌十分利落,当下脆生生仰头回话:“禀主子,七爷从那边侯府里遣了人过来找,没有说什么事,但瞧着挺急的样子,因派了奴才赶紧出城来寻您。”
卫家的齿序都是按族里的大排行走,因此公主府出身的两位侯爷,卫泠行七、卫涟行九。小厮口中的“七爷”,便是说的安乐侯卫泠了。
哥哥突然找自己什么事?卫涟与烈战潼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疑惑,原本浮沉在眉眼间那点旖旎情致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略歉疚的向对方看了一眼,随即决然调转马头:“回城!”
烈战潼露齿一笑:“走吧!”一扯缰绳几下里就驱策着座驾奔了出去,一副前方开道的样子。卫涟双眼微弯,闪烁着笑意跟了上去。小厮与护卫慌忙起身上马,自觉的跟在了后头。
第39章
一路紧赶慢赶的回了城,挂心着兄长那边,卫涟也不回公主府了,连衣裳都不换一件,直接去了安乐侯府。门房上守着的桐烟见到他,十分殷勤的上来请安伺候,卫涟直接把缰绳丢给对方就急急往里走,一面口中问询:“可知先前侯爷寻我为何事?”对方微躬着腰随他而行,面露难色,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卫涟心中一动:“怎么了?”
桐烟的腰弯的更低了,小声道:“回九爷话,那位……来了,微服的,只带了张公公一个。”
卫涟脚下一滞:“来了多久了?”
“没过午就到了,主子叫备了酒菜,没留人在跟前伺候。只中途出来一回,叫添了两壶梨花白,又吩咐去隔壁府里找您。”
卫涟眉心微皱:“你去,悄悄的跟阿兄说一声,就说我到了。”
桐烟低眉顺眼的去了,不久便回来,直接把他带入了内宅,往滴翠斋而去。卫涟打小在这府里逛熟了的,知道人在滴翠斋,又心中一咯噔——这所院子处于花园角落,因绿树成荫而得名,极为幽静,卫泠等闲并不往这处来的。
桐烟小心翼翼的进去,在帘子外回了话,卫涟与同样候在外间的内廷总管张公公小声打了个招呼。对方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了,颇为善意的提点了一句:“今日陛下似乎有些心事,亏得侯爷帮着排解些。”卫涟很是承情:“谢公公提点,阿涟明白了。”
说话间,桐烟出来示意他进去。卫涟向张公公拱拱手,步履轻捷的往里去了。
已是黄昏时分,里头早早的掌了灯,和暖的光线透过湘妃竹的帘子一丝一丝的穿出来,影影绰绰的,混合着梨花白清甜微醺的酒香,卫涟人还未入内就先醉了三分。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的掀开帘子,试探的朝里伸进去半个身子,嘴角漾开温软乖巧的浅笑:“哥哥?”却在看清里头情形的时候,立刻楞住了,那笑容也凝在了腮边。
金丝楠木质地、铺垫着繁纹云锦靠垫的软榻上,明珠美玉一般的安乐侯眉眼盈盈的扫视过来,一个示意“噤声”的眼神就止住他,手上却未停,仍然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安抚轻拍着怀中男子的背心。一旁的雕花小圆桌上,早已是杯盘狼藉。
英俊的、伟岸的、温文尔雅的、杀伐决断的大周朝天子、一辈子胸有成竹的昭宁帝,穿着简单的苍色襴衫,像个孩子似的埋头在卫泠怀里,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薄绢衣襟,纠结出一道道深深的折痕,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长这么大,卫涟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他惊愕的后退一步,竹帘子哗啦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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