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的,都盯着我看。我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但我不会怪你们,我知道是‘革命’要来了,咱们家也许会受到牵连。我走了以后,依旧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刻苦读书,即使受欺负也不会惹麻烦,不会让你们担心。”
他们不那麽惊讶了,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把我当成一个大人。母亲眼角闪闪发光,自言自语地说着:“老天哪,我的儿子啊……母亲怎会不担心,只怕以后没有书读了。”她似乎很欣慰、激动,但眼角却有泪光。
父亲说:“你知道的,这一次,王耕耘要跟着你一起去,你们要去山东青岛,坐大船去。”
这倒是令我很惊讶。王钩得儿?他为甚麽要跟我一起去?他们家也有事儿麽?山东青岛?以前从未听说过。不过,“坐大船去”这个讯息让我兴奋无比。长这麽大了,我还没有坐过船呢。
我们结束了这次古怪的谈话,三位长辈盯着我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甚麽。长大后,我回忆起这段时光,这才明白:
那天上午,我沉浸在“自己长大了,被长辈欣赏了”的自我感觉中,并没有体会到隐蔽的离别的伤痛。他们看着我,分明是在看一个陪伴了他们七年的、十分重要却不能再见的珍宝。
昨天我就猜到了,放在客厅的那两个大包裹就是我的行李。我特别想看看里面有甚麽,但是父母一定不让。
我走出了客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有些无聊,又回到了客厅里。我就看着父母和爷爷聚在一堆,低着头钻研甚麽东西。我很好奇,刚想过去看,他们三个看到我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见状也很奇怪,心里有些打鼓,不敢上前。
父亲举起手中的一个东西对我说:“这是哪儿来的?”
我定睛一看,啊!那东西即使在黑暗中依旧闪闪发光,那银光无比柔和而纯净,那不是奶奶的银簪子吗?我右手伸到裤子兜里悄悄地摸了一下,银簪子不见了。一定是我刚才起身的时候掉在了椅子上!
糟了。我这样想着,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一下子慌了神。
“林先生,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父亲太高了语气。“林先生”三个字。此时在我听来,怎样都带着飞扬跋扈、咄咄逼人的气息。
我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心想,我不能说是偷偷挖开坑找到的,那样就是“幼年家贼”。我要掩盖事实,同时还要让他们允许我留下银簪子。我咬咬牙,对不住了,奶奶,不孝小犬林慕东今天定要撒谎了。
我说道:“这是奶奶走之前给我的。她说,‘带着这个,无论走到哪儿,你都会想起奶奶。’这是奶奶最喜欢的东西,奶奶说不能把它扔掉,不然她不会安心的,银簪子就会带着煞气,会成为干扰林家的邪煞。”
我说完,父母和爷爷面面相觑,显然被我说服了。父亲把银簪子掂量了掂量,说:“咱们还是把它埋的好……”
“罢,罢!”爷爷皱着眉挥挥手,“老婆子的话,我们听信的好。给他。”
父亲看了一眼爷爷,不敢违抗,双手把银簪子交给了我。
“奶奶叫你收着,你就藏好了,不要让别人看到。”爷爷叮嘱我。
我点点头。母亲要过了我的银簪子,走到墙角,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冬衣,把银簪子缝在了内衬的里面。这下安全了,我松了一口气。
母亲讲一个红色的信封塞到我的衬衣口袋里,又把衬衣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塞到包里。母亲特地让我看了一下:“这是一百块钱,不能丢啊,给你叔叔婶婶,要记得!有机会就一定要上学堂,这是作为学费的,不要乱拿!”
一百块钱!当时的一百块钱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一毛钱就能买十块糖,一百块能买多少块糖、多少把玩具枪啊!
之后,我会想起这一段应付大人的事,就暗叹自己的狡黠和早熟。那麽一丁点儿,居然就懂得用仙逝的奶奶的嘱托来保护自己,一番“煞气”、“邪煞”甚麽的,让他们不得不听信。
母亲让我换好了干净衣服,这次是雪白的袄子,青色的裤子,再跨上深灰色的包袱,乍一看还真的很养眼。父母给我做衣服,从来不遵守“红色喜庆”的原则,我常年是一身素色。他们也许是受到了出身的影响,大家的子女一般都被母亲教导要“大气、朴素、干净、利落”,就像奶奶对我们的教育。
“不可以再翻劲了啊,”母亲用她的河北方言对我说,“这一身儿,可受不得泥里爬土里滚的!”
“别再滚下坡去粘一身别人屙的屎,否则可没人给你收拾。”听到爷爷带着笑说这一句的时候,我回想起以前不堪回首的经历,胃里一阵恶心,同时也感叹:要分开了,才知道爷爷也会开玩笑。
“好了,没事儿了,”爷爷厅里的大挂钟,“现在就走罢!”
母亲有些迟疑,眼睛却望着我:“时间还没到呢罢……”
“凡事不要拖拉。路上这麽长,谁知道在哪儿会给它耽搁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走罢。”
这就走了?我心里想着,突然还想再看一眼院子,看一眼我的睡房。
我们出了大门,我突然看见门口的青砖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三排座的汽车,车里坐着司机。镇上的好几个闲着没学上的小孩子都来看,我一出门,他们就把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眼神投向我。
我本来也没坐过汽车,一开始想欢呼雀跃来着,但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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