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正要撩开下摆榻上马车,不想被蒙毅一把拉住,看着欲言又止的蒙毅,扶苏拍了拍蒙毅的肩,道:“上卿放心。”
车内空间极大,装饰华丽,嬴政躺在最里面的榻上,盖着薄被,无数条下垂的流苏把车架分成两个空间,微微晃动间,隔着榻前的薄纱帐,扶苏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他的父皇,靠着车壁半卧在榻上。
帐前同样跪坐着一个白衣侍女,小心翼翼的在身前装满碎冰的铜盆里浸润锦帕,半点声音也不曾发出。扶苏注意到侍女那双白皙细腻的手在炎炎夏日里已冻至通红。
扶苏撩开下垂的流苏,走近床榻,以眼神示意侍女递过锦帕。侍女楞了一下,拧干净锦帕内的冰水之后,恭敬的双手递给扶苏后退至一边。
隐忍的咳嗽声从沙帐中传出,即使隔着沙帐,扶苏也能看到里面的人影浑身颤抖着捂着嘴唇在强撑,以至于即使隔着车壁,外边行过的侍卫都不曾听见车内动静。嬴政的自尊和威严不容侵犯,没人能见到如此狼狈的始皇陛下。
一只汗s-hi的手撩开纱帐,从内伸出,掌心指缝尤带着丝丝血迹,一向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五指,此刻无力的微曲着,带着高热的红。扶苏见状,没有犹豫的轻握住那只手腕,用浸满冰水的锦帕一点一点细心的擦干净那少许的血水,然后轻柔的擦拭着手心手背,每根手指,确保没有一丝碍眼的血迹再在上面。
握在掌心的手是如此滚烫,即使用冰水反复擦拭也不曾降下半点温度,扶苏双眼酸涩,觉得已经许久未曾发作的心口又开始疼了。
“父皇……”干涩嘶哑的嗓音缓缓的开口道:“可有哪里不适?”
“扶苏……”带着喘息,较于往常更加低沉缓慢的语调,嬴政淡淡的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
“……”把手中脏了的锦帕递给侍女,扶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载未见,长进了不少……”嬴政抽回手捂住双唇又开始咳,半晌才道:“此刻见你,朕突然明白了许多事。那块玉璧,你曾经见过吧?你去过东郡了?可曾见过那石上刻字?”
七月酷暑,炎炎夏日,扶苏瞬间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他竟然如此猜忌他!一把扯开挡住两人的纱帐,“父皇明鉴……”剩下的话在见到嬴政那一刻全都咽了下去,扶苏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嬴政……他的父皇,应当是高傲的站在众人之上,手持长剑,俯视众生。此刻却满身冷汗,鬓发散乱,几缕银白夹杂在满头乌发中,面容憔悴,微微喘息。
察觉扶苏动作,嬴政抬眸看向扶苏,虽然被病痛折磨至斯,嬴政的眼神依旧是锐利而高傲的,一如刚出窍的利剑般锋利,带着审视与戒备。“扶苏,你太心急了……朕还没死呢!容不得你放肆!”说着反手从枕下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在扶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抵在扶苏颈边笑道:“朕还未立太子,扶苏,你就不能再等等?”重病濒死之人本能的戒备着一切,特别是面对着能继承他一切的那个人,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病虎。
扶苏没有在意颈边匕首,反而转头冲着扯上两个侍女喝道:“滚!”
两个侍女浑身发抖跪伏在地,却纹丝不动,像是没听到扶苏的话一般。
扶苏正要发怒,没想到反而是嬴政开口了:“出去。”想必是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嬴政最后一丝心力,此刻他靠回车壁,放下手中匕首,冲着侍女说道,声音低沉缓慢,却不容置疑。
“诺。”两个侍女同时应诺道,跪着退后下了马车。
“此时可以说了吧?”嬴政喘道:“长生不老药在哪?”
“父皇……”扶苏俯身拧干一块锦帕轻声道,“没有长生不老药……”拧干的帕子被扶苏展开,一点点擦去嬴政额头颈边冒出的冷汗。
“朕就知道……”听闻此语,嬴政也没多大失望,像是早就看透了般,“朕找了半辈子的东西,岂能被你如此轻易的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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