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栾天策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太久,因为他猛然又想到了名忧尘。以前那个人辅政之时,在朝堂上拦在他面前,对方修长的身影将他的脸挡在群臣的视线范围之外,让当时的他既羡慕又痛恨。
栾天策早在那时就发现了,他只是一名坐在龙椅上,没有力气、没有实权的弱小孩子,天都真正的王者是名家年轻的首领。
这些年来,不管他的臂膀变得多麽结实有力,不管他的胸膛和背部变得多麽宽厚强壮,不管他的脸庞是否日渐坚毅硬朗,不管他的身形是否越来越挺拔出众、甚至终於在个头上超越了名忧尘。
但当他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这些让他沾沾自喜的变化也算不上什麽。
名忧尘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本事,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温和舒缓,似乎不会给人太大的压力,却总能让四周的人向其臣服,并对他难以估量的才智生出浓浓的敬畏与惧怕之心||这种压倒性的优势比皇族刻意摆出的威风更让人骇服。
默默推开镜子,栾天策站在内室与外堂的交界处,心情复杂地向里面看了进去。一张足以容下十几人就寝的宽大方形长榻,摆放在明黄色的华丽地毯上面,长榻正中搁著一条窄窄的青白色小玉桌,身搭毛毡的名忧尘正凭几而眠。
没有出声叫醒名忧尘,皇帝默默看向闭目休憩的男子,眼睛里闪烁著莫名的情愫。
栾天策知道名忧尘极爱饮酒,但对方受了箭伤之後就不能过多碰酒,像今日为了祭祀大典和应付各方使节喝下的那几杯,对名忧尘来说,已是太勉强了。
此刻酣睡的名忧尘与平时大不相同,他白净如玉的脸颊蒙了上了一层极浅的红晕,被彰显暖意的雪白毛毡温柔拥裹的感觉,好似一株被冰雪掩盖呵护的梅花,在剔透的晶莹中渗著几分淡淡的红豔,显得清丽幽雅。
栾天策看得有些出神,但他知道正是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子主宰了栾氏皇族,还有整个天都的命运!
名忧尘要他这位挂名的皇帝向东,他便不能朝西;名忧尘说一,天下人、包括他这位表面至高无上的天子也不能言二。
不能抗拒!在栾天策成年以前,名忧尘全权处理朝政;就算他成年之後,如果名忧尘不愿归政,他也没有实力提出异议。
就连他的母亲,天都最尊贵的女人,生他、育他的太後……在名忧尘面前似乎永远也没有将腰挺直,神情中藏著隐隐的惧怕与讨好,生恐实权在握的名忧尘一时兴起就生出废了或杀掉自己孩子的念头。
栾天策手中没有兵力,就连皇宫的禁军也是名忧尘亲自挑选的,少年天子此时突然感慨,真不知他当上这个皇帝以後,是如何在这个冰冷又充满危机的皇宫里平安度过了五年?
或许是他平时“不知上进”,喜欢拉著一大批侍卫骑马射箭、胡闹游玩的表现换来的吧?
栾天策想到这里,眼瞳微缩,他手下用力,指尖微微生疼,连忙吸气宁神,这才平复了在心中涌动的汹涌波涛,再次将目光投在彷佛完全没有防备的名忧尘那里。
其实不仅是此时此刻,栾天策清楚,他以前靠近名忧尘的时候也有很多诛杀对方的机会。
就像此时这样,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掐死对方。但那之後,先不论名家会不会举事叛乱,仅是皇宫里那些被名忧尘安插的禁军就会在听到声响之後冲进来杀掉他,再去祥寿宫绞杀太後和其他皇族。
栾天策摇了摇头,他目前还没有除掉名忧尘的打算。尽管,他的确渴望能够早一日真正君临天下。
“谁在那里?”名忧尘听起来难得有些慵懒的语调蓦然响起,他悦耳柔和的语声中仍然带著惯於发号施令的凛然。
“我还是惊扰相国安睡了吗?”栾天策笑著迈步走到榻边,一撩明黄龙袍坐下。
“原来是皇上。”名忧尘将毛毡略略拉下去一点,露出脖颈,他没有起身迎接圣驾,或许是酒後身体不适的原因,他只将背部向垫在凭几上的毛毯轻轻抬蹭,缓缓支起上半身。
栾天策不能怪罪名忧尘,因为他那位龙驭宾天的父皇临终前赐给这个男子见君不拜的特权,还让他像对待兄长那样尊敬名忧尘,事事听从对方的意见。
但皇帝的手足亦是臣子,见君也不能如此无礼!而且臣子就算立有天大的功劳,在接受天子格外施予的恩泽後都特别小心,不敢擅用特权,以免落得功高震主的罪名被诛九族。
栾天策颇为佩服名忧尘的胆大妄为,他眼前的人对帝王赏赐的宝物和特权向来都是用得天经地义,没有留下半点退路,彷佛拿准了少年天子不仅是当前,还有在将来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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